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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一碗芹菜芽 ——回不去的乡愁

作者：一顿四个包子

2018-11-30 09:44:46

安庆地处长江之滨，境内河流、湖泊、湿地、池塘众多，农地也大多水田，水生植物种类繁多，可食用者众。莲藕、莲子、菱角、芡实（鸡头米）、鸡头菜、高尔菜、茭白（高瓜）、各种芹菜，皆是时令美味。其中，尤其是莲的幼嫩根茎——藕心菜、芹菜的嫩芽——芹菜芽和高尔菜（一种芦苇的嫩茎），口感脆嫩，清淡幽香，回味无穷。

藕心菜适合清炒，或用青椒配色。轻轻一口，酥脆嫩爽，湖泊的水气慢慢在口腔里弥散开来，好像一下子置身水泊。渺远的水面，轻纱般的薄雾，一叶扁舟在荷花丛中漂过。最好有一碗糯糯的白米饭，盛在青花碗中，再来一点刚腌好的腌豇豆搭搭口。千万不要大口地喝白酒，藕心菜不是莽汉的菜，只适合文人雅客和江南的女子。新鲜的藕心菜只能在每年的六七月间吃到，现在有些农户将藕心菜腌制，各大超市有售，全年都可以吃到了，但那种味道远非新鲜的可比。

高尔菜就只能在每年的四五月可以吃到，错过了就是一年。高尔菜的嫩滑清香是无与伦比的，配以用菜籽油煎黄的小块豆腐清煮，二者色香味高度契合，每每吃到这道菜，都由衷地佩服前辈们的绝妙搭配。年龄越大越爱吃这道安庆菜。民间人家多在立夏那天用高尔菜烧咸鱼头，别有风味。还有用高尔菜打汤的，据说鲜美异常。立夏之后，气温升得快，芦苇的嫩茎也就老去，很快就不能食用了。许多出去闯荡的安庆人回家探亲时想吃高尔菜烧豆腐，因时令不对而吃不到，常常惋惜不已。

而冬天的芹菜芽比较易得，过年前后好几个月都能吃到。芹菜芽也好搭配。因此，安庆家家户户都能做芹菜芽。

春节时，除青菜萝卜这些大路菜外，其他的素菜难得；满桌的荤腥，大快朵颐腻味之后，就想吃点清淡的菜爽爽口。芹菜芽就是最好的选择了！白嫩嫩的芹菜芽，看着就让人味蕾张开，舌尖生津，和着干出锅的热气，满满一筷子，一股清香之气瞬间使全身通透舒爽。春节时，芹菜芽炒肉丝和什锦菜（安庆人叫素菜）是安庆人家家必备的二道小菜。有的人家还用芹菜芽炒肉丝包春饼（就是春卷）吃，如果用菜籽油一炸，就叫炸春段了。街头的小巷子口经常有卖，远远的就闻到香味，放学的孩子，往往经不住诱惑，买上一二根，边玩边吃，一路回家。朋友聚会，经常有外地回来的人提到这种安庆小吃，说起当年的那个馋劲，放学路上吃炸春段的那个香，犹自兴奋不已。

我最喜欢在过年里，大人出去拜年，我一个人在家煮汤饭就芹菜芽炒肉丝吃。只煮一滚的汤饭入口，清淡的汤水在口腔润过，所有的油水都给带走了，每一个味蕾都张开，等着美味光临。芹菜芽肉丝混合着少许大蒜叶子，一定要加一点酱油炒过，这奇妙的鲜香味在汤饭炸开的味蕾上跳舞旋转，然后，一个猛子扎下去，进入四肢百骸。那种愉快的感觉强烈、持久，挥散不去。

有一年春节，同学聚会，在老索子家，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回来，一共有十几个人，挤满了老索子家的客厅。新婚不久的老索子夫妇还不太会做菜，大家轮流上厨，也弄了满满一桌菜。最后，虫上了一道拿手菜——芹菜芽炒牛肉丝。那时的人很少吃牛肉，牛肉丝更不会炒，稍不注意就炒老了。早就听过隔壁班虫的大名，画画、练武术、会唱歌，成绩好，今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，竟然是品尝他做的菜。据杨二说，虫这些年在海南，经常烧菜做饭，做得一手好菜。当那一碟子热气腾腾的芹菜芽端上桌时，独特的鲜香味早已引起一片赞叹声。我看着碟中的这道菜，不由得不佩服虫的才气。同样的食材、佐料，不同的厨师做出的菜会大相径庭。中规中矩的厨师做出的菜肯定不难吃；但只有有灵气的厨师才会根据食材食客的差异，做出那种色香味俱佳的上品，食材佐料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，火候猛一点欠一点也不行，添加佐料或混合各种菜的时间早一刻晚一刻也不行。这盘芹菜芽饱满白嫩，一点点酱油的红色点缀其上，爆炒过的牛肉丝呈酱红色，红白相间中几片青绿的大蒜叶子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。大家早已忍不住品尝起来。每一个人都赞不绝口。杨二大声地喊道：喝！

今天，想起当年的那盘芹菜芽，嘴里还能回味出芹菜芽和牛肉丝混合的浓烈鲜香味。不知道虫是怎么做成的，连虫自己后来回忆时，也说不出当时是怎么做的了。艺术家在高兴的时候会才情四溢，虫的灵感大概被同学情谊所触发，做出了那道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的芹菜芽。是啊，同学情深！至今我还记得桀骜不驯的叉叉那天姗姗来迟，站在女朋友的身后，接过女朋友的大衣挂在衣架上的情形。觥筹交错间，老索子说着冷笑话，嘲弄叉叉；杨二则喝干一杯酒，背过身去，连声说：肯定长不了、长不了……

记得当年谈恋爱时，夜深回家，总爱在街边大排档上吃一碗芹菜芽肉丝面。秋风起，夜凉如水，黄叶随风飞舞。坐在街边，看大火飞扬，炒锅在厨师手中前后上下晃动，火光中，油烟飞溅。大火爆炒之下，猪油的香味裹挟着肉丝、芹菜芽、酱干、蒜叶的香味扑面吹来，几滴酱油下锅，画龙点睛一般，鲜香味伴着浓烈的锅气呛入鼻子，顿时舌下生津，食欲高涨。一碗鲜香滚热的肉丝面下肚，连最后一口汤也喝干，寒气消散，内外通透，全身舒爽。心满意足地牵着女朋友的手，骑上自行车送她回家去了。

同学二陀，小时随父母客居安庆，在477厂宿舍大院长大。对安庆菜所知不多。成年后久居京城。有年春节回家探亲，同学聚会，喝酒唱歌到深夜，杨二带他到状元府门口的大傻排挡吃宵夜。最后上了一大海碗芹菜芽肉丝面，众人夜深，各挑了几根面条，二陀只吃了一小口，狂喜大叫：“这是我的最爱！你们都不要吃了，这些都归我！”狼吞虎咽，一大盆面条下肚，幸福得一路歌唱回家去了。从此以后，凡是同学相聚，不管夜多深，二陀必拉人去大傻那吃了肉丝面才回家。有时晚上喝得酩酊大醉，在KTV睡上一觉，别人歌罢回家，喊他不醒，杨二过来，在他耳边轻轻一声：“驼，到大傻那去了。”二陀纵身而起，酒气一下全消。

我最早的学生冯某，书练得一般，聪明异常，酷爱无线电。高中毕业出去闯荡，现在有四十出头，已是一家德企老总，管理着好几百人。整天忙忙碌碌，国内国外东奔西走。每次回家都是匆匆而过。酷爱美食。难得他过年过节都记得问候一下我，知道我血脂血压偏高，还特意给我寄来藏茶。去年看了我写的《山粉圆子烧肉》，告诉我：老师，能不能给我来一篇《芹菜芽炒肉丝》？我答应了，却迟迟未动笔。寒风乍起，看看一年将尽，年关又到，在外的安庆人又有多少望眼欲穿，盼望回家。就此献上一碗芹菜芽炒肉丝，一慰冰心。

（近年来，安庆发展落后，年轻人纷纷外出寻找发展机会。阅尽了外面世界的繁华，看够了美景，尝遍了美食，偶尔想起家乡，心中乡愿顿起。好在交通便捷，回乡越来越方便。家乡景物依旧，美食依然。然多年的离乡，与朋友的疏离，想要找回那份乡情并不容易。记得给最早的学生讲解贺知章的《回乡偶书》，四句诗讲了整整一节课。“少小离家老大回，乡音无改鬓毛衰”的近乡情怯，“儿童相见不相识，笑问客从何处来”中的怅然、酸楚，估计只有那些满怀冰心、回乡寻找乡情而不得的人，最能明白那种失落感。那不是一碗芹菜芽肉丝面能够填补的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