楹联大家纪伯吕和《啸乡劫余集》出版始末

按：清末民初，贵池涌现出不少乡贤。如晚清广东巡抚刘瑞芬；编撰《池上诗存》之章曼卿；著名刻书家，刊刻《贵池先哲遗书》之刘世珩；民国国务总理许世英；财政总长周学熙；皖省实业厅长高炳麟；皖省民政厅长王源瀚；国会议员章兆鸿；民国贵池县议会议长胡子正；编著《翠微亭唱和集》之方云耕；编撰《贵池掌故文存》之章敏斋等等，皆是当时风云人物，如今大部分却湮没不闻！今天隆重介绍一位民国贵池乡贤，楹联大家——纪伯吕。

纪伯吕（1877－1952），名澹诚，贵池舞鸾乡（今乌沙晏塘）灯塔村人。排行第五，人称纪五先生或纪老五。

少时家贫，“生有异禀，七岁而孤，辍学任樵苏”，却勤奋好学，常利用放牧时间，潜身私塾窗下，偷听塾师讲诵，后被塾师发现，感佩其聪颖好学，准其免费就读，“学乃大进，弱冠补学官弟子”。

伯吕嗜书，无所不读，对于法学，尤穷究其为政，恒得法外意，以此名益著。少长，卒业于北洋警官学校，初任天津警厅总稽查，继任安东商警提调。

纪伯吕七岁丧父，全凭母亲杨太夫人抚养成长。1907年，母亲去世，伯吕大悲，辞官回家守孝，数年后复出。恣游淮海、黔、粤、黄山、白岳间，泛桐庐，登富春，涉钱塘，抵杭之西湖，沂大江以返。所到之处，辄举其悲天悯人、伤今吊古之悃，一一形之于笔端，赋诗、作联数百篇。

1927年春，北伐军抵安庆，第十军某秘书长游大观亭，见纪伯吕所撰余忠宣墓后望华楼联：

此间何幸埋公，黄土一抔元气在

小阁差堪坐我，青山四面大江横

大惊其文采，向十军军长王天培（1888－1927）举荐，王军长早有耳闻伯吕盛名，云：“此志士也，我知之久矣。”乃罗致戎幕，授校官随军北伐。运河之战，十军失利溃败，伯吕建扼守反攻之策，军乃复振。王天培以军功晋升伯吕为少将参谋长。

1928年夏，十军改编，7月，国民政府任伯吕为安徽省五河县县长。伯吕治理五河有方，政平讼理，口碑遍及安徽南北，老百姓以“纪青天”呼之。感其厚德，拟建祠祀，祠基业已竣工，伯吕闻讯竭力阻止。8个月后，伯吕解绶还乡，乡民“扶老携幼，郊送至舟次”，依依不舍。
 

纪伯吕善诗文、楹联，尤以楹联闻名于省内外，为楹联大家。同当时社会名流，如许世英、王天培、周学熙、高炳麟、王源瀚、胡子正等赋诗作对唱和。他所题武汉黄鹤楼，安庆大观楼，贵池杏花村、文选楼等名胜楹联，构思新颖，设想超群，士林传诵至今。

1914年，纪伯吕38岁，以近体诗数百首请中华民国临时国会议员、同乡章兆鸿（1868－1926）为其《啸乡剩草》点定、作序，并云：“世方多故，吾辈徒弹精于区区声韵之学，甚无谓也，誓自今始不复事此矣！”

章兆鸿针对纪伯吕以诗歌在乱世中没有济世之用，从此不再写诗，在序中给予教诲、劝阻：“子毋然，诗之为道大矣！自古贤士大夫忠爱之心，义烈之气，幽愁忧愤郁结，而不可伸之志，往往触于时事，一于诗焉寄之，精诚所贯，至能感人心而维世道。子故思济世者，益当发为诗歌，以警吾国人之梦梦矣！”

同时认为“伯吕之诗固卓然，其有可存者也”，建议诗集易名为“啸乡存草”。

1916年，纪伯吕客安庆，“闲无以遣，取而理之，合之别墅旧作，凡五百篇，订为四册”。请刚考入北京大学文学系的“天才”，15岁的贵池同乡王世鼐（1902－1943）作序；请晚清名臣、东至周馥（1837－1921）题诗，计划付梓刊行。适逢乱世，诗集出版未果。
 

1926年秋天，纪伯吕从上海归乡，将“平生劳形党务政军各界凭单、证状及所著判牍、诗、古文并他书二十卷”，寄存在家乡晏塘侄儿家，谁知侄儿家“适丁火劫”，生平著作悉烬，诗稿亦随之。

1926年9月，纪伯吕不甘诗作手稿遭大火焚毁，凭借穷追枯索，追忆百数十篇结集《啸乡剩草》，10月，请文友方雷对诗集作序和眉批；次年元宵节，请桐城好友光开霁（1872－1930）作序；1929年春暮，又延请皖省通志局提调陈澹然（1859－1930）作序。

1928年7月至1929年3月，纪伯吕宰五河县。期间《啸乡剩草》终于付梓出版，共刻印500部，分赠同好。在五河任上，纪伯吕还著有一本诗集《沧河雪鸿集》，惜未传世。

1930年春暮，王世鼐之父王源翰（1867－1936）邀纪伯吕来贵池“作看山之行”。一日，在王故居鉴瀑楼内，伯吕出示《啸乡剩草》《沧河雪鸿集》，请其为《啸乡剩草》诗集再版作序。因王源翰“病湿数月”等原因，耽搁两年，于1932年季夏方完成宿诺，作好序言。

1933年初春，纪伯吕游南京，贵池同乡及南京诗人闻讯纷纷向他索阅《啸乡剩草》。三月上旬，在南京得友资助再版诗集，易名《啸乡劫余集》。全集分近体诗、楹联、词三部分，名其为“啸乡劫余集”“啸乡联语”和“啸乡词选”，共收入自作古近体诗203首、楹联34副、词1阕。

封面由老同盟会会员、国民政府内政部次长、山西赵丕廉（1882－1961）行楷题签，扉页上还印有周馥为纪伯吕的亲笔题诗：

抗心希往哲，落笔发古香。

足迹半天下，白眼看炎凉。
 

纪伯吕在诗歌部分结末写有一篇《自记》：

拙作原名“啸乡剩草”，今改为“啸乡劫余集”，因余诗曾遭火劫也。癸酉春，余来首都，邑人士及都中旧雨咸索阅，戊辰五河署中刻五百部，悉散去。用再付梓以公同好。民国二十二年暮春上浣之日，澹诚自记于秦淮宾馆。

通览诗集，伯吕颇重游历，所到之处皆有题咏，喜作格律诗，多抒怀。发语清新脱俗，晓畅通达，但多悲状苍凉，寄托深远。有些诗作却情景真挚，深得唐人妙境。

如《无题》：

燕去画楼空，题诗怕叶红。

桃花零落未，消息问东风。

如《烟台远眺》：

扶摇直上最高头，海阔天空此壮游。

百丈寒沙侵冀马，九边飞甲拥秦牛。

风潮滚滚英雄泪，荆棘茫茫家国愁。

惆怅狂澜一凭眺，是谁砥柱在中流。

遇到名胜古迹，往往作楹联畅述情怀。联作极具针对性，用词雄壮文雅，古今典故，随手拈来，纵横捭阖，寓意深远。

如贵池西庙文选楼联：

文章冠六代，十万卷、讲艺东宫，著文选以振之风，文苑树旌昭学子

孝德动三辰，六七龄、问安西寝，读孝经而全孝道，孝思锡类仰储君

如贵池齐山翠微亭联：

立马翠微巅，笑我征衣满尘土

归鸿黄菊节，与谁携酒看湖山

如安庆大观亭联：

东望石城春，杜牧何之？故国杏花太零落

南招彭泽隐，渊明在否？隔江杨柳要平分 
 

纪伯吕性挚笃，尤重孝道，有两故实可证之：

其一，1915年12月，袁世凯宣布称帝，建元洪宪，史称“洪宪帝制”。此举遭到全国各方反对，引发护国运动。时伯吕困顿潦倒，为表愤慨，竟典当羊裘得资电谴其倒行逆施。

其二，母亲逝后，厝棺于山谷，某年下大雨刮大风，把遮棺之茅蓬吹翻，伯吕得讯立马“撤所居砖瓦，为棺宅覆之”。今晏塘乡间仍传颂此则孝事。

伯吕晚年寓居乡里，“构茅屋数椽，颜曰‘啸乡别墅’，风明雨晦，歌啸其中”。因儿孙远游，菽水难求，设馆授徒，以教私塾为生，每一学生收白老布数尺，备作他百年收殓之用。

1952年，纪伯吕逝世，终年76岁，葬乌沙灯塔村青树纪，一生育三子两女。著有诗集《沧河雪鸿》《啸乡剩草》《啸乡劫余集》，楹联集《疾风劲草》。因历史变故，《沧河雪鸿》《疾风劲草》二集散佚至今未曾面世，也许深藏于某个书斋内。

纪伯吕实乃吾乡一代翘楚，惜时运不济，命途多舛，晚景尤为凄凉。一代英豪淹没在混沌之历史大潮中，直让世人唏嘘不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