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腌菜的味道

作者：更深的蓝

2018-05-11 09:02:49

一阵一阵的北风刮的紧了，便想起了母亲的腌菜来。

每年的初冬时节，铁佛庵巷子的水井旁就喧闹起来，家家都忙着洗菜、腌菜，把房前空地竹篙晾满，密密匝匝的，迷魂阵一般。

所腌的菜无非两种，一种是白菜，不是矮个的品种，而是那种大棵的白菜，总有尺把长的样子吧。另一种就是雪里蕻了。雪里蕻是不是就是芥菜，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，反正个头差不多，长相也差不多，都是青翠挺拔的模样，叶子的形状挺像现在孩子所玩的游戏拼图。

这个时候，郊区的农民也会给家家送一些雪里蕻来，算是给街坊倒桶子的回馈。幼时上公共厕所都要跑上半里路，抽水马桶更是闻所未闻，家家都在马桶里方便。清晨，郊区的农民拉着粪便车，扯着嗓子喊：“倒桶子啰！倒桶子啰！”。腌菜季节，那些黄色的秽物换来青青的蔬菜，循环农业，物尽其用，低碳，绿色，环保。

腌菜是有讲究的。有的女人腌出的白菜色正，咬在嘴里嘎嘣脆。有的女人就不行了，腌出来的菜糊嗒嗒烂兮兮的。都说是要看女人的手的，手好，腌出来的菜就脆，手不好，腌出来的菜就烂。是不是由于“香港脚”的原因，霉菌感染了腌菜，我到现在还没弄清其中的缘由。于是，“好手”的女人这时成了香饽饽，“坏手”的女人盛情相邀，邻居嘛，总是要帮个忙的，哪怕平时吵个嘴，红个脸什么的。

腌菜要是烂到了极致，那就另说了。高头八号的潘奶奶腌的菜就是那样——烂到了极致。潘奶奶单过。两个儿子一个住左边的两间房里，另一个住右边的两间房里。大儿子在水产公司上班，为人强悍。女人也这样，在邻居中“好手”是出了名的，别家的女人都不愿意与她交往。此“好手”不是彼“好手”，此“好手”在安庆俚语中专指那些精明强干的女人。小儿子性格温和，在地区黄梅戏剧团管服装道具，好像从没见过他的女人，一个大老爷们拖着一儿一女。

潘奶奶就靠着两个儿子给的三毛五毛的，过着尼姑庵的师父们那种清苦的日子。不过，她腌的一手好白菜。不对，应该说腌的一手好臭白菜。别家人口多，腌菜都是成缸成缸的。她就一人过，所腌的菜只用大肚坛子，一尺多高的样子。别人家的腌菜吃的时候用手抓起来，她的腌菜吃时用舀子舀。别人家把腌菜切吧切吧，搁油爆炒，她的腌菜搁点蒜粒放在饭头上蒸熟。别人家腌菜的味道在此不需赘述，想必你会经常尝到。潘奶奶的腌菜叫“化白菜”，菜如其名，入口即化。那个味道啊，能臭遍半条巷子，吃到嘴里呢，奇鲜无比，奇香无比，奇美无比。现在饭店里的臭豆腐、臭白菜都是速成品，味道和潘奶奶的臭白菜相比，那就根本不值一提。潘奶奶的臭白菜要经过一冬的发酵，得的是岁月之精华。我虽然只吃过两次潘奶奶的臭菜，那种独特的味道至今尚记忆犹新。

我母亲腌菜是不需邻居帮忙的，她自己就有一双好手。我家兄弟五人，腌菜要用那种大号的敞口水缸。母亲把晾干的白菜一层一层用盐码好，忙上半天，最后用大块的“五六九”压实，这菜就腌成了。

整个冬天，我家基本上就靠那缸腌菜当家。炒菜都用菜油是不够的，那时凭粮本供应，一人半斤的限量。母亲就买那种肥膘肉，熬上炒菜用。父亲在食品厂做工，近水楼台，有时也会买点厂里的下脚料猪油渣回来。炒腌菜时放点猪油渣，味道就会香润很多，呼啦呼啦地，两蓝边碗的米饭就下了肚。

幼时家贫，母亲纺纱都要到深夜。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，母亲要饿着肚子纺纱到深夜。饿的急了，母亲倒上一碗开水，在小碗柜里仅有的那碗腌菜夹上几根充饥。神奇得很，碗柜吱呀一声时，我们兄弟几个都会在梦中惊醒，瞪着个眼睛朝母亲手中的煤油灯光转去。此时，母亲会在兄弟们的嘴里放进几根腌菜，像老鸟衔虫喂哺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。

至今，我都不能忘却寒冬深夜母亲喂哺的那口腌菜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