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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山芋角

作者：汪兴旺

2018-12-19 09:04:57

后山栽种的几畦山芋，熬过了干旱，适逢几场秋雨，一个劲儿拱破土层，嗬，大的似小南瓜。母亲欣喜地说：“今年打些山芋角吧”。多年没吃过母亲打的山芋角了，再说没有地窖，山芋也不好保存，我和妻便欣然答应。

打山芋角前，先洗净山芋，削皮，切碎，大柴锅烀烂，然后搅成糊状，撒些芝麻和匀，盛放于当模具使的大瓷盆里，待冷却成型，反扣盆底将山芋糊倒于案板上，此时，山芋糊已软硬适度，拿快刀分切成段，再切成薄块，每块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、三角形或菱形，曝晒后便成了山芋角。

加工的过程既简单又复杂，少不了母亲的一番唠叨，母亲不放心地说：“还是我来吧，以前每年都打不少山芋角。”母亲拿刀的手有些颤抖，额前的银发随着动作一摆一拂，硬是将山芋块切完，一个个撒开在簸箕里。八旬老母牙齿不好，嚼不动山芋角，但她还是乐意打山芋角，看着老人认真的劲儿，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。

小时候，当山芋挖回家，大部分用作人畜的口粮，余下的就洗山粉、打粉丝和山芋角。打山芋角一般用红心山芋，甜腻，好吃。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打山芋角，然后一簸箕接一簸箕地翻晒。待腊月底家家户户烧红锅备年货时，母亲借来陈年的铁砂，跟山芋角反复搅拌着炒，铁砂炒出的山芋角不焦，黄黄的，又香又脆。

有时也炸山芋角，那时候油金贵，只是用炸圆子剩下的油脚子，油炸山芋角吃起来香甜油润，很是诱人，但这些只有在过年和正月才能吃上。平时看着未炒的生山芋角，忍不住撂进嘴里，如嚼皮筋，又硬又软，于是偷偷将山芋角埋在祖母的火球里，闻出一股焦味，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来，惹得祖母跺着小脚大骂馋虫爬出来了，我们照样嬉笑着，嘴里嚼得咯嘣作响，津津有味。山芋角给贫瘠的冬天带来温馨，那满口余香伴着梦呓，在枕畔萦回。

正月里招待亲友，除了冻米糖、番瓜子，母亲少不了端出香喷喷的山芋角，在座你一把，我一把，“咯嘣咯嘣……”边嚼边夸母亲的山芋角打得好，常常一葫芦瓢不过瘾，再来一葫芦瓢，走时母亲还将小客人的胸兜揣得鼓鼓的。母亲六十大寿时，有一份不起眼的回礼就是山芋角，作为农家地道的土产品，一袋袋山芋角传递着真挚纯朴的情意……

“晒山芋角喽！”母亲的喊声把我的思绪拽回，我将摊山芋角的簸箕搬到太阳底下，一时兴起，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亲情圈，谁知大家七嘴八舌嚷着要吃母亲亲手打的山芋角。我声明今年的山芋是南瓜山芋，是以前没有的稀罕品种，口味像极了南瓜，这可不得了，直撩得异乡的弟妹和亲友垂涎欲滴。母亲呵呵笑起来：“这阵子天好，赶紧晒山芋角，我哪儿也不去啦。”母亲又像过去那样为孩子们张罗年货呢，此刻，一种久违的幸福感漫上心头，我多想重回到小时候，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，围着母亲，拽着母亲的衣角争玩叫吃。可恍惚间，母亲已老，我们也不再是当年的馋孩子了。

一连几个晴天，母亲守在晒场旁，阳光把淡黄色的山芋角镀成棕褐色，也把母亲那张苍老的脸晒得黑里透红。母亲满意地收回晒干的山芋角，用菜籽油炸了两锅，刚出锅的山芋角橙红油亮，直叫人眼馋口馋，“咯嘣咯嘣”美美地嚼了一通，再装十几条自封袋，袋子上虽没有品名和二维码，但在我们心里，“母亲的山芋角”就是世间最美最响的品牌，因为，那一口口香脆绵甜里，包裹着缕缕乡愁，渗透了母亲的味道。